第456章 左顾凌鲜卑

　　 对决在即，轲比能人在马背上颠簸，心神便如身姿摇曳，颇感恍惚不宁。

　　 昨夜汉人的说客一通说辞固然有理有据，令人不得不信服，但兹事体大，事到临头，总还有些犹豫盘踞在他心头。

　　 按照约定，今日对决，他将佯装为先锋，两军对冲之际，临阵退散，让出一条通道，让汉军先锋得以直面鲜卑联军本阵，突然发力冲击，以期一锤定音。

　　 这是的的确确的临阵反戈，也意味着与魏国的彻底决裂！

　　 徐庶虽然说了大可据汉自保，但魏近在咫尺，汉远在天涯，谁能最终夺取天下，一时半刻，尤未知也。

　　 怀揣着一肚子彷徨，轲比能眉头紧皱，如行尸走肉一般，按辔徐行，不知不觉，距离汉军只剩一里路。

　　 此时挨得有些近了，他终于看到汉军真容，但见汉军骑阵人马俱甲，长矛林立，密密麻麻，马上身上寒铁生光，晃人眼目，耳畔畔尽是汉骑马蹄重重的践踏之声，密如雨点，重若雷霆，他们人数虽少，但散发出千乘万骑般凛然气势，饶是他身经百战，此刻陡然见到，也不觉汗毛倒竖，心惊胆寒，咋舌道：

　　 “怎么此前并未听说，汉军铠甲居然这般精良？这……这还怎么打？徐先生昨夜说得没错，我若真对上，未必能全身而退啊。”

　　 一百余步转瞬即没，汉军开始弯腰挺枪，那是发动冲锋前的姿势，轲比能见状更惊，额上汗珠淋淋，心中仅存的犹豫一扫而空。

　　 “是了，我若不让开一条通道，汉人不会就此退却，定会生生撞出一条缝隙……轲比能啊，你真糊涂，事到临头，还想着这许多！”

　　 眨眼功夫，两军已经距离不足三百步。

　　 其实，惊惧的何止轲比能本人？他麾下万余骑手，也从未见过这般武装到牙齿的敌手，两股皆战战，硬着头皮驱马上前，心中战意早已消散七分。

　　 蓦然，只见轲比能将缠着白布的左掌高高举起，厉声喝道：

　　 “全军一分为二，调转马头，分头退向左右！”

　　 他在自家部族中威望高着，这一道命令又正合部下心意，话音刚落，骑阵登时收住前进步伐，如潮水般往两头退却，远远望去，汉军仿佛如一柄高速行进的长枪，隔空将鲜卑之潮剖成两段，不过百余息，战场中间逐渐空出一段可供千余骑通过的道路。

　　 姜维堪堪抵近，余光可见，轲比能部只顾着左右退散，毫无抵挡的意思，见状心中大定，一马当先，率先通过，他身后骑手依次递近，全军很快穿越战场，以昂然之姿挺近鲜卑联军本阵五百余步，鲜卑大纛空门大露，清晰可见！

　　 这一番变故兔起鹘落，步根度与素利浑然未料轲比能会突然退却，汉军会直取鲜卑本阵，相互对视，均是一脸茫然。

　　 因打定心思坐视汉军与轲比能先行消耗一波，鲜卑联军洋洋洒洒，根本未做好结阵的准备。

　　 汉军马踏如雷，越来越近，步根度终于回过神来，顾不得其他，咬牙喊道：

　　 “放箭放箭！拦住他们！左右快来护卫！”

　　 得了首领之命，大纛下的鲜卑骑士如梦初醒，掏出弓箭，飞速拨动弓弦，空气之中嗖嗖声不绝于耳，夹杂着鲜卑人的咒骂，乱箭如飞蝗般地扑向汉骑将士。

　　 姜维面沉如水，轻挥长枪绿沉，一一拔开羽箭，他武艺高强，反应敏捷，箭羽几难近身。

　　 他身后的汉骑将士虽无他这般本领，但如有预演一般，“嚓嚓”声响，齐刷刷自后背取出盾牌，上下挥舞，抵挡去大部分射来的羽箭，偶有几支不及闪避抵挡，落在战马胸前抑或骑手身上，却碍于汉骑人马俱甲，铠甲精良，皆斜斜划过，只浅浅留下一道印记。

　　 鲜卑人三轮射毕，竟无法造成任何杀伤，正惊慌失措，汉骑已经冲锋至距离鲜卑本阵百步距离。

　　 却见姜维自马后取了一柄长矛在手，厉声喝道：

　　 “放！”

　　 他喝声一出，长矛神光暴闪，含怒而出，劈空斩浪，直奔立于大纛之下的步根度。

　　 韩德及众将士紧随其后，几乎同时取矛在手，发力向鲜卑大纛处投射。

　　 汉军数百支长矛纷飞回敬，气势远胜鲜卑方才射出的箭雨，天地间只闻长矛穿刺之声，几要撕裂长空。

　　 尤其以姜维一矛，追光逐电，委实骇人听闻，自他每日用黄忠所赠铁胎弓打熬气力，双膀之间何止千钧之力？此刻远远锁定目标，铆足力气投出，喊声刚毕，长矛已到激射到步根度面前，速度之疾，远远甩开后面的矛雨一截。

　　 步根度还在做结阵的布置，显然未料会遭到这股雷霆打击，害怕的念头刚刚闪现，本能欲躲，身子却已僵硬，但闻战马悲嘶一声，已被长矛“”噗呲”穿胸贯腹，钉死于地，步根度被坐骑带倒，压住大腿，再难动弹。

　　 数百长矛紧随其后，汹涌而来，鲜卑大纛处初的骑手躲闪不及，或被一矛贯入身子，登时毙命，或被长矛余力剐蹭，断去半截手臂腿脚，亦或被受惊吓倒地的战马拖拽，一时，鲜血如雨蓬绽放，惨叫声荡破天际。

　　 汉军见状，欢呼如雷，催动战马，冲速更疾。

　　 这一手马上投枪之术乃是西凉马家绝技，去岁在阴平白水之战，姜维有幸见过马超率部施展，大感威力惊人，事后细细讨教，马超爱惜他的才华，在传授出手法时，也将投枪术一并传授。

　　 此番远征，姜维念到韩德部甲骑具装，没有施展弓失的余量，便传下马上投枪术，作为正式冲阵前的远程集火攻势，今日首次亮相，甫一出手，便收意外之功，一轮投射，鲜卑大纛处下的将士十亭中登时去了七亭，余者已被吓破了胆，除了拼命哭喊，抱头躲避，根本做不出其他反应。

　　 大纛乃是鲜卑联军发号命令之所，此处遭了灭顶之灾，也就意味着鲜卑人失了指挥，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。

　　 当此之际，汉骑已然暴掠而至，双方相聚不过咫尺。

　　 “此其时也！”

　　 姜维早有判断，弓下身子，夹枪于腋下，双腿猛踢马腹，小白一声嘶腾，猝然加速，这是发动冲锋的标准姿势，只闻他舌绽春雷，厉声高呼：

　　 “众将士，随我冲杀！”

　　 “杀啊！”

　　 身后众骑手纷纷弯腰挺枪，高声应和，喊声激昂振奋，充斥于两军阵前。

　　 周遭的鲜卑骑手吓的慌忙调转马头，试图躲避锋芒，只是土地湿滑，仓促之间，哪里容得了他们从容施展骑术？

　　 猛然间，两股骑兵已经重重碰撞在一起！

　　 “噗呲、噗呲”

　　 “啊——啊——”

　　 鳞甲振动，长枪入肉，鲜卑人猝不及防，毫无招架之力，一下子就被撞得人仰马翻，惨叫连连。

　　 汉骑人数虽然只有千余，但人马俱甲，马蹄镶铁，故而战马奔腾起来，每进一步，都如雷霆顿地，势不可挡，骑阵当先一匹头马，通身雪白，载着一员绿袍银甲的勇将，左突右杀，其势如水银泄地，月光流淌，掌间长枪大开大合，鲜卑人挡者死，擦者亡，几无一合之将。

　　 在头马牵引下，汉骑侵略如火，翻滚的骑阵如同坚硬的重锤，狠狠砸下，毫不费力便将鲜卑人的阵线撕裂击穿，马蹄所到，寸草不生。

　　 再前行数百步，姜维高声呼喊，指挥骑阵掉头换向，开始下一轮冲杀。

　　 这一幕分毫不差，清晰落入轲比能之眼，汉军的铁蹄践踏在鲜卑联军身上、却又好像踩在他自个儿的胸口一般，他只觉心间砰砰大响，后背早已汗水淋漓，湿了一大片。

　　 “我从未见过一千汉人骑兵，居然有这般威势，便是倾尽全族之力，也未必能敌啊……田豫、牵招二人部下，比起这支骑兵，更是天上地下……徐先生昨夜寻我，真是上天给我一条生路啊！”

　　 他心中生出一丝后怕，侧身去望汉军本阵，却见汉军本阵四千骑云淡风轻，岿然不动，本阵中一名青袍文士正专注盯着战场，不时向己方投望。

　　 轲比能知道这是汉军在防备自己，一旦自己有什么异动，或者未按照徐先生昨夜吩咐去做，那四千余骑一定会突然发难。

　　 眼下已经到了不得不全力以赴表达衷心的时刻了！

　　 深吸一口气，轲比能勉强平复好心绪，提刀一指鲜卑联军出，沉声喝道：

　　 “兄弟们，敌人在本阵，随我冲！”

　　 他身后的骑士都觉这道命令有些突然，但还不及发问，轲比能已然一马当先，直扑鲜卑联军左翼。

　　 草原上反戈相向，出尔反尔的事情也是常见，骑手们见首领都已经冲了，皆压下疑问，纷纷调转马头，跟着冲锋起来，战场上波谲云诡，风云突变。

　　 ******

　　 徐庶居于汉军本阵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

　　 姜维率领坚兵，趁着鲜卑人立足未稳，暴起发难，以一千甲骑具装，临三万鲜卑骑阵，凛然不惧，一举瘫痪鲜卑联军的指挥，一下子打开局面，而汉骑摧城拔寨的飒爽英姿与恐怖压迫，倒逼轲比能坚定临阵反戈的决心。

　　 随着轲比能转身冲锋，他知道，这一战已然十拿九稳。

　　 紧接着，马岱的突骑营与剩余二千陇西将士一一领到命令，依次赶赴战场，加速收割胜利，偌大的汉军本阵，顿时仅剩下徐庶一人。

　　 他放下心事，将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战场上那道白色的身影之上。

　　 这是徐庶第一次见到姜维率骑对决——

　　 往来观，斯人领着汉军铁骑，轮番冲垮鲜卑各部，其白马银枪，来去如风的模样，依稀与当年鏖战新野时常山赵子龙的英姿有些重合。

　　 不知为何，徐庶脑海中倏忽浮现起临淄侯曹子建着名的诗句：

　　 “白马饰金羁，连翩西北驰……狡捷过猴猿，勇剽若豹螭……”

　　 眼前呈现的是汉骑摧城拔寨、驱除异族的英勇战斗景象，心间默念着的是赞扬汉家良家子悍不畏死、保家卫国的不朽名篇，徐庶身临其境，观至壮怀激烈处，胸口热血翻涌，再难抑制，竟然情不自禁念出声来：

　　 “……边城多警急，虏骑数迁移。羽檄从北来，厉马登高堤。长驱蹈匈奴，左顾凌鲜卑……”

　　 他越念越是大声，不知自何时起，眼眶湿润，依稀有泪划过。

　　 一篇念毕，场中的战斗业已接近尾声，白马银甲的将军横枪昂立阵前，享受着汉军将士欢声如雷，鲜卑人或死或降，跪了一地。

　　 徐庶轻轻举袖，抹了抹眼角，嘴角却微微上扬，心中自豪之盛，一时无以复加。

　　 “大丈夫当如是也！”

　　 时太阳冲破最后一道乌云，高悬于空，鏖战半晌，不觉已到正午时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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