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3章 天下兴亡

　　 有小厮来报，云时辰已到，姜维遂坐于案后，清了清嗓子，面向诸人开始娓娓讲道。

　　 颇出乎徐庶的意料，今日讲的不是霍去病北击匈奴之战，而是战国时魏国信陵君无忌的故事。

　　 魏无忌门下养食客三千，魏安厘王二十年，秦兵围赵都邯郸，赵向魏求救，魏遣将军晋鄙救赵，半途停留不进。信陵君设法窃得兵符，带勇士朱亥至军中击杀晋鄙，夺取兵权，解赵之围。

　　 此后十年，信陵君被任命为上将军，联合五国击退秦将蒙骜的进攻。他是当时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，更是令太史公无限敬仰之人，徐庶饱读诗书，对此知之甚详，故而端坐一旁，只冷眼旁观，心道：

　　 “却不知信陵君的故事，与动员在场将士出征匈奴，有何干系？”

　　 他心中不解，索性放开神思，将注意力放在姜维之言谈举止之上，他更好奇，一介武将是否能口舌生花，将这一段耳熟能详的故事说出别样滋味来。

　　 姜维记性与口才倒也甚佳，自他口中讲出的信陵君生平事迹与史书所载分毫不差，又因今晚的听众都是粗鄙军汉，他的用语浅显通俗，于紧要处，还会戛然而至，而后慢条斯理喝上一口热水润喉，直急得台下将士如痴如醉，抓嘴挠腮。

　　 徐庶莞尔心道：“这小子倒挺会吊人胃口。”

　　 殊不知这是后世说书人常用的伎俩，此前几次讲武，姜维尝借此激发将士们兴趣，几次三番下来，讲武堂扬名天水，每逢有讲，左近将士莫不以参会为荣，有些离得远得将士，也会成群结队，提早赶赴参与。

　　 大抵花了两炷香功夫，信陵君的故事细细讲毕，姜维起身来到将士们跟前，双目一扫，朗声道：

　　 “这便是战国四大公子之信陵君生平，人物既然已经介绍完毕，按着老规矩，接着便是点评，诸位若有什么感念，尽可道来！”

　　 “什么？让士卒粗汉点评先代贤者？”徐庶不以为然，直摇头道：“这群粗鲁军汉的嘴里又能吐出什么金玉之言。”

　　 然颇出乎意料的是，随着姜维一声令下，场中顿时交头接耳议论声起，显然早已习惯。

　　 讨论过半，有一名将佐模样的汉子率先开口道：

　　 “信陵君是贵族公子，还是一位侠客，更是一位名将，他凭借一人之力生生拦住了秦国攻灭六国的脚步，可以说是世所罕见，可敬，可叹！”

　　 还有人道：“那赵国的平原君听说信陵君要结交赌徒酒囊，心生轻视，却不知此举寒了自家门客之心，倒有大半主动追随信陵君，按我说啊，平原君的眼光才器，远不如信陵君。”

　　 有人愤愤着应和道：“是啊，屡次率军击败强大的秦国，更是统帅了关东诸国的合纵，打的秦国不敢出函谷关，只能用造谣离间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对付。那魏安厘王也当真糊涂，冷落兄弟，自毁基业！”

　　 这番点评显然深得人心，堂中一时附和之声大起。

　　 “秦王正面不敌，却来阴的，不是英雄！”

　　 “秦王毕竟是敌人，耍些手段自也罢了，真要说的，还是那魏安厘王，误信谗言，冷落自己兄弟，呸，真不是个东西！”

　　 “是啊，这位兄弟说得极是！”

　　 堂下讨论热烈，从夸耀信陵君之信义，到批判平原君的短视、秦王的阴险，再到唾弃魏安厘王的愚蠢，千人千声，各有发散。

　　 眼前这番高谈阔论的景象，显然出乎了徐庶的意料，在他预计中，讲武堂大抵还是如军中老将给小卒们讲故事一般，往往是一人讲、百人听，谁料今日的讲师愿意放下架子，让听众发表意见，听者也真能放下尊卑，直抒己见，其中有几位的谈吐发言，还相当不俗。

　　 孰不知，原魏虎豹骑及西军中多有兵法武艺传家之辈，倒也并非全然都是目不识丁的农夫走卒，便是最木讷老实之人，听到激烈处，也要起身出来辩上几句。

　　 热烈的讨论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，慢慢趋于平息，有一人高声道：

　　 “以上都是小人们的愚见，还请听听教习的看法。”

　　 姜维笑了笑，抱拳道：“诸位所讲，各有各的道理，某也正有些一家之见。”

　　 他顿了顿，道：“想那秦王、魏王、赵王，自有立场，故有什么卑劣手段，也属平常。而彼时魏赵一体，赵若有失，魏将何存？那信陵君乃魏国王侯公子，肉食者世受国恩，为家国殚心竭虑乃是分内之事，固然可敬，却当不得可叹二字。”

　　 他这句话一出，顿时吸引住场中诸人目光，将士们一下来了兴趣，纷纷道：

　　 “那还有谁担得起可叹二字？”

　　 “还请教习直言。”

　　 “是啊，正要聆听教习高论！”

　　 徐庶好奇心复起，心道：“却要看这位幼麟，还能有什么惊人的见识。”

　　 在全场瞩目之中，却见姜维负手凌风，踏前一步，沉声道：

　　 “以某之见，信陵君麾下门客之义举，最在令某动容……”

　　 “譬如盗取兵符一节，宫中禁卫森严，唯有魏王的爱妃如姬有办法拿到，如姬此女，因为信陵君帮其父亲报了仇，便甘冒被杀的危险，帮助信陵君拿到了兵符，堪称烈女！”

　　 “又如那看管夷门的侯赢，献计夺取兵权，因年迈不能随侍，夺权之日，即面北而死，岂非忠义？”

　　 “再如屠狗之辈朱亥，平素不以颜色事权贵，然行事之日，慷然允身，击杀晋鄙，这般壮举，真古时刺客之类比也！”

　　 “还有那混迹赌场酒馆的毛、薛二公，冒死劝服信陵君回魏抗秦，这才有了关东合纵，大败秦军之事，如非置之死地，岂敢行犯颜直谏之举？”

　　 他每说一句，便要上前一步，脚步坚定，众人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渐渐移动，一刻也不愿分开。

　　 “世人都说信陵君礼贤下士，推心置腹，因他之故，门客们方能扬名后世，青史留名，但以某观之，也正是这些门客心怀天下，舍身事主，这才能成就信陵君轰轰烈烈的事迹威名！”

　　 “不仅如此，这些门客之言行思辨，亦使我朝高祖受益匪浅，从一介亭长，终至横扫天下……那么问题来了，这些门客原本或籍籍无名，或隐于朝野，缘何突然之间甘愿舍弃家室性命，也要助于无忌，共襄盛举？”

　　 说到这里，姜维语气倏忽一顿，盯着前方一名汉子，示意回答。

　　 那汉子不假思索，回道：“是受信陵君信义感召！”

　　 “不错，此其一也。”姜维缓缓颔首，目光又投向另一名壮汉面上。

　　 那壮汉稍作迟疑，起身回道：“许是不愿秦军肆虐，他们想要保境安民。”

　　 “很好，大伙儿说得都很好！”姜维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示意坐下，转身走到诸人前面，凛然道：

　　 “诸位且扪心自问，但凡天下间的男子，谁不想保全父母妻儿？谁年少时不曾有过英雄之梦？国家正值死生存亡，平日里决定朝政的都是肉食者，那也罢了，倘若忽有一天，上天给了我等平头百姓保家卫国、施展抱负的机会，身为男子汉，除了不计利害，不计成败，不计生死、慷然允身之外，难道真当要自甘平凡，苟且一世吗？”

　　 前几句如排比一般的夸赞，句句都在赞扬出身寒门的信陵门客，早已直击座下将士内心深处，而最后一句反问，几乎自肺腑间嘶吼出来，顿时引得感同身受的将士们面红耳赤，心潮澎湃，有些胆大的猛拍座椅，竭力呼喊，堂中喧嚣声再起：

　　 “自然不能！”

　　 “若有机会施展抱负，谁愿一辈子做个泥腿子！”

　　 “只恨没有再世信陵，我等抱负无门啊！”

　　 “教习讲武多日，今日最是痛快！”

　　 姜维挥了挥手，示意停顿，他的目光自激愤的将士面庞上一一扫过，良久，方缓缓道：

　　 “惟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，星星之火，可以燎原耳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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